父亲老了。
这是每个做儿女的都不愿意承认,但有一天你必须正视的事实,残酷、真切,像一把锋利的刀。年轻时走路带着风声,手脚麻利的父亲,从有些絮叨进而变得语句重复,再而慢慢变得言辞疑惑起来。从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歇口气,进而步履蹒跚,上下楼梯时的步态明显的迟缓,手要扶着门框或墙。心理上也变得缺乏承受力,有一点不顺心的小事,就能够影响他的情绪。比如母亲担心他每顿的食量吃得多,总是嘀咕他要少吃,他总要拉下脸来,拒力不让说他吃得多,极力证明自己没吃几口。有时候想带上他到城郊的某个景点走走,头几年还有兴致,后来就轻易劝不动了。逢年过节,也不想去城里的亲戚家转转,即使去了,也是尽义务。
七年前,父亲因心梗住院,医生给下了病危通知书。经过降糖、放支架,40多天精心治疗,除了之前的老毛病糖尿病外,其他指标都还可以。出院后他本人也表态要控制饮食,争取多活几年。
父亲的变老,是一个逐渐地、缓慢的过程,有如树木的颜色,自夏徂秋,在不经意间,由苍翠转为枯黄。
一个人在生命的不同阶段,留意的事情会很不同。某个时候,他会忽然意识到,以前忽略甚至遗漏了一些原本十分重要的东西。也就是最近这几年,随着自己渐渐感觉体力精力的衰减,才更明显地感觉出时光对生命的蚕食,也开始有意识地端详这一点在父母身上的体现。
几年前,大概是在他们搬来东胜两三年后,有一个晚上看电视,父亲坐在沙发的另一端,侧面看上去,不禁被强烈地触动了一下。原本棱角分明的嘴巴,平时总是抿得很紧的,这时却瘪了下去,半张着,头一点一点地,在打瞌睡。曾经多次看到过这种老年人的衰弱的神态,但从来不曾和自己的亲人联系起来。
这一次,有一种刺痛般的感觉。
那以后,看他的目光,便多了些审视的成分,便总是能够发现衰老的迹象。那天我送豆面过去,母亲笑着揶揄父亲说:昨天说他不行了,这次肯定躲不过去了,安顿好了后事。父亲一直敢于面对死亡,心态很好,说现在死了也值了。
注视着,端详着,在时光无声的脚步中,父亲越来越老了。
衰老是一个缓慢的过程,每年,都在一点点地累积,这儿或者那儿。我们弟兄几个住在东胜,去得多,对这种变化还不是特别敏感,但我有一次翻出这几年里给他们拍的照片,前后比较,还是能够分辨出来。
仔细凝视时,会意识到,那些言谈举止中,其实都是熟悉和陌生的东西的混合。那些熟悉的动作、声音、神态,让我们的记忆连接起了所有的过往的日子,那里面有苦涩,也有温暖。而那些被时光添加的东西,那些蹒跚、迟缓、软弱,让我们意识到天命、大限,生命的无限的脆弱。
这些年,越来越感受到,他们成了需要惦记照料的对象。带他们到什么地方去,看到他们迟缓的动作,就需要不时地提醒,过马路时注意两边的车辆,或者留意电梯的门,小心脚下的台阶,就像儿时被他们不停地照料一样。不知不觉中,角色对换了,是时间促成了这种变化。寻思起来,其中有多少滋味可供品尝啊。
记忆中,父亲也曾经精力旺盛,健步如飞,笑声朗朗。在家乡那个宽敞的小院里,在几间摆放着最简单家具的房间中,一天到晚忙忙碌碌,为维持一个家庭最基本的物质生存条件,百般筹划算计,节衣缩食。记忆中,尚留存一些生动的片段,但更多的内容,已经落入遗忘的深渊。
记忆中父亲那永远挺得直直的身子,早已经不住生活的重担而略显弯驼,永远自信满满的背影,却被生活中繁琐零碎的小事磨去了锐气,显得略有些颓废了。
几年前,我们在东胜买了一套宽敞的楼房,精心进行了设计装修,把父母从镇上的小院接来,那处小院占地多平方米,父母在小院中种了瓜果蔬菜。夏天,小院中碧绿繁茂,郁郁葱葱,姹紫嫣红,百花争艳。秋天,院中飘香,硕果累累,父母别致的小院是镇上一道独特的风景。父母一直不想离开小院,但考虑到父亲就近就医的问题,还是搬了过来。我们几个承诺,夏天回小院居住,冬天回到城里楼房过冬。可谁曾知道,就在第二年回去度假时,父亲因心衰昏了过去,是母亲用人工呼吸及土办法救了过来。也许这就是善良的人头上自有一片天。
那一年,父母多年的盼望实现了,终于来到儿子的身边,并住上了楼房,他们精神爽朗,喜气洋洋。对他们来讲,搬到这里来,也是一次颇为重大的人生转折。大半辈子生活在农村及小镇上。生活方式、人际关系,都已经固定化,如今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有一个适应的过程。周边的环境和生活设施,要慢慢熟悉。城里有他们的弟兄姊妹、侄男旺女,还有邻居,要去看望,以及接待对方回访。不知不觉,几年的时间就过去了。现在离儿子近了,不再像过去那样,一年见不到几次面,条件比在小镇时强得多,做饭有天然气,更不必冒着危险爬上房顶扫雪,因为担心融化后会渗漏。
像大多数父母都会有的感觉一样,他们也觉得孩子们有出息,没有任何背景凭着个人的奋斗,从小地方来到城里,拥有不错的工作。虽然他们也知道,我们也既没有当大官的也没有发大财的,但父母评价孩子的标准大多数是难以客观的,总是对优点夸大,缺点缩小。
在那里,除了充当儿子特别是长子的角色,这让我更多地参与家庭中一些重要的和临时性的事情的“决策”。还经常听到母亲的“告状”,自然是她管不住父亲的饮食,今天要吃这种,明天要吃那样。且饭量上也不控制。夜间上厕所的次数增多,血糖升高心功能衰弱,总在吃丹参滴丸,抑或是救心丸。在很多细节上,母亲更多表现了女性的细致、慈祥和宽厚。
几年下来,他们已经是这里的老住户了。
刚搬来的时候,小区里还没有几家入住,入夜只有不多的房间亮着灯,在一片漆黑的楼群中显得孤零零的,看上去有些发怵。周边也是一片荒凉,要走出老远才能找到商店和饭馆。如今,小区里早已人满为患,孩子们到处跑来跑去,出小区大门,几百米长的道路边,各种店铺鳞次栉比,热闹非凡;更远处,还有规模不小的超市和农贸市场,周边,也新建起了档次更高的居住小区。
邻居们之间也早都熟悉了,时常会送一些蔬菜来。父母也把老家来人捎来的一些特产,作为回报。只有在自己家里,才感到放松和自在。
虽然已经彻底融入了这里的生活,但他们大半辈子是在家乡小镇中度过的,难以制断那种牵挂。他们单调生活中的一项内容,是和家乡的亲戚、邻居们联系。好在电话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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