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鄂尔多斯高原东端,一个北、东、南三面被黄河环抱的地方叫准格尔旗。在准格尔旗的西北部,有一个苏木北边是沙漠,南边是山梁,这个苏木叫布尔陶亥。苏木里有一个浑然天成的世内桃园(世外桃园只存在于理想中),蓝天、白云、绿树、青草;羊肥、猪壮、鱼跃、犬吠;朗月、繁星、鸟叫、蛙鸣,这个世内桃园叫尔圪壕。
尔圪壕是蒙古语,汉语意思是喷涌的泉。我专门找过那眼冬天也不结冰的泉。泉眼在王五子家前面那道沟里,从坡上顺着小土道走下去,踩着绿绿的小野草过去,便能看到青玉般的泉水汩汩流淌,那泉水年复一年滋养着这片土地。
当地人回忆,四十多年前,尔圪壕的水比现在多得多,许多地里都是淖,山沟沟里不远不近就会有泉眼。如今,那些有淖的地变成了耕地,许多小泉眼消失了。现在依然淌着水的泉,被人们深深崇敬着。王五子家对面的小山顶上,人们为四季长流的泉盖了一座小小的庙,里面供奉着水神。有人说水神是从西藏回来的喇嘛,把随身带着的圣水洒落到这里,福泽尔圪壕。有人说,水神原是一条水蛇,吸收日月精华修炼多年可化为人形,常以水为药,照顾生灵。有人说水神是男神,也有人说水神是女神。不管哪种说法,都是老百姓将美好的事物寄予一个神灵之上。
一个地方有水就有灵气。曾经这些泉水随意的流着,上个世纪末,这里修了八十多座坝,那些泉水慢慢地汇集起来,坝里水满满的。如今放眼看去,那些一个连一个的水坝像一块块翠玉镶嵌在这块土地上。坝里的野生鱼时不时地跃出水面,在玉面上增添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。这里的鱼我们称之为“四尔鱼”,来这里的游客总是很好奇这个名字。憨厚的老乡伸出一个手掌,说一个“尔”(鄂尔多斯的“尔”,准格尔旗的“尔”,布尔陶亥的“尔”,尔圪壕的“尔”),收一个手指。手指是从食指开始依次往手心里收,说完四个“尔”,四个手指收回,大拇指高高竖起,老乡眼角的笑纹荡漾着满满的自豪。游客们被老乡感染着,也高高竖起大拇指,笑声与笑声相连,空气中全是小确幸的味道。
得益于这些水,见田合作社“疯子菜园”里的各种蔬菜长势不错。菜地里施的是农家肥,防虫用的是生物手段,没有一丝化肥或杀虫剂的影子。地里的菜喝的是活泉水,呼吸的是蓝天白云下纯净的空气,这样的菜看着就惹人爱。去年只有准格尔旗薛家湾的百户居民享受到“疯子菜园”的高品质蔬菜,今年见田合作社新购了冷链车,物流的问题一解决,东胜、康巴什的居民也能享受到这样的蔬菜了。
见田合作社的社员们皮肤晒得黝黑,衣领周围经常出现汗渍,鞋子上常沾着土粒。他们看向地里的菜时,眼里那种光像父母看着孩子一样。他们不擅长表达,但行动比语言更有力量。他们是爱这片土地的,是爱这土地里长出的棵棵绿苗的。想起了艾青的那句脍炙人口的诗句,“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,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”。这里的人们对这块土地的爱同样深沉。因为这份爱,他们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。
“疯子菜园”在嘎查游客中心对面,“疯子菜园”和游客中心之间隔着一条水泥路,这条路东西走向贯穿嘎查。水泥路边上是美化带,绿色上点缀着各色小花,美化带边上是骑行道,红色的骑行道总是默默地欢迎着那些向往田园来到自然间的骑行者。骑行道边上不远不近立着太阳能路灯,每晚用那团光守护着夜行的人。如果有可能,夜里我们真应该从空中看看这条路,那一个个路灯一定像润泽的珍珠发着光亮。
开车走在这条路上,把车窗降下来,车内充盈着美好的空气,忍不住放慢速度。路边那么干净,没有乱七八糟的垃圾,田地边上也收拾得干净,没有破碎的地膜或别的瓶瓶罐罐。路边的农户更是一户比一户漂亮,虽然都是红砖青砖相间,但每家每户的设计都不一样。房前房后被那些精巴媳妇收拾得利索好看。那天,尔圪壕嘎查卫生评比小组到了郝凤英家,屋里屋外、院里院外仔细检查了一遍,评比小组在记录单上又打了高分。郝凤英总能用卫生积分换到日常用品,她和周围的那些精巴媳妇经常叨啦,你家美了、我家美了、嘎查就美了。一句简单的话,把深藏于骨头里的淳朴显现无遗。
我总觉得自己与村庄的联系比自己知道更紧密些,在乡村的日子心里总是自在得很。
爷爷在世时,他和村里住的那些老人们一样,几乎一辈子都在那块土地上生活,人们彼此熟悉,甚至当时村里住的七个老人一共有几颗牙都是知道的。回纳林老家,喜欢那种亲切与熟悉。现在的尔圪壕嘎查与纳林老家的村庄是有区别的,这里有了更多现代化的色彩,但乡土中国的本色一直在。大家都没有什么锁门的习惯,不锁门也不会丢东西。我常到老乡家里,如果人不在,你大可与户主打个电话,然后自在地到客厅里等着。
我特别喜欢村庄里这种熟人社会状态下的生活。
“谁呀?”
“我。”
简单的一问一答,不用去更多的言语。那种熟悉与信任早已在日复一日共同生活的嘎查中建立了。虽然邻里邻居也会有个小矛盾,只要嘎查里年长的人出来调停调停便好了。
人们总说,布尔陶亥是一个农牧业乡镇,尔圪壕当然也是。当现代人追求体验田园生活时,尔圪壕的乡村旅游随之而生。嘎查里那些做惯农活的老乡,有的开起了农家乐做起了厨师,有的把庭院修整一番做起了民宿主,有的买来新车搞运输,有的售卖农副产品当起了商人,平静的村庄里有其实也有热腾腾经济脉动。
时不时来的游客,找寻的应该不是那种人文景点的感觉,也许他们更多的是想远离喧嚣、放松心情。
我喜欢嘎查里那三幢特色民宿,尤其是晚上。周围安静极了,仰视天幕,星星在闪动,感觉可以与它们对话。用心听,星星们用低语回应。人心与宇宙是相通的,有那么一刻,内心突然丰富起来,仿佛打开了精神世界的宝藏。
总是给周围的人推荐这几间房子,告诉他们在城里热闹完之后,来尔圪壕感受一下,在动与静之间找一个合适的比例或节奏,找到一种平衡。
民宿的灯亮起,在黑缎子般的夜色中特别炫彩,是一幅特别的画。想象一下,你在这儿或看书或聊天或饮茶或静思,远远地看过来,你就是那散发独特魅力的画中人,多惬意的一件事情。
尔圪壕嘎查也不是一直以来就这么美好。曾经这里因为离库布齐沙漠近,老乡们栽过多年沙柳来治沙。曾经这里的房屋也没有这么靓丽,大多房屋是素土夯实后做墙,木质的檩、梁、椽做屋顶,门窗多是木质,窗的上半部分糊白麻纸,过年过节会贴窗花。窗的下半部分安装几块玻璃,增加屋里的光线。屋里会盘一面火炕,一家老小都是这面炕上休息睡觉。
嘎查里现在还保留着一处这样的院子,就在铁路桥下不远的地方,大家给这座院子起名叫“一号院”。村民满金喜就在这个院子里出生,他总是说这座院子年岁已高。苏木里专门请人修缮过院子,还保留着原来的风貌。院里的水井、灶台都保留着,曾经的农具也摆放整齐。屋内专门收集了过去家家户户都会用的红躺柜、缝纫机,水瓮呀铜瓢呀都有。看过这个院子,再看看老乡现在居住的房舍,生活的变化不言而喻。
从一号院往北走个五六里路,就会看到一大块草场。平时这块两千亩的草场上只洒落着几座白色的蒙古包,要到了准格尔旗举办那达幕大会时,这里就会变得热闹非凡。高大的看台与舞台上,聚满参加那达幕的人们。人们身着节日盛装,满心欢喜地看着射箭、骑马、摔跤比赛和富于地方特色的文艺演出。那达幕大会那几天,人们熙熙攘攘,其中很多是外地来的游客。到处是蒙古包或大大小小的帐篷,临时开辟的停车场里停满了车,仿佛一夜之间草场上长出了一座小城。那达幕闭幕后,那些人、车、蒙古包和帐篷又在一夜之间消失,小城不见了。
那几天,那达幕会场的炖羊肉卖得不错,尔圪壕嘎查那些农家乐的烤羊也卖得不错。说到烤羊,便要多说几句。这里的烤羊一定要烤绵羊,现杀现烤。一整只羊穿在铁支子上,支到自制的烤架上,将秘制的味料调成汤汁,用针管注入肉内,然后用木炭烤四个小时,直到烤羊表面呈现出金黄色。此时,羊肉的香味还没有彻底出来,当客人们到齐后,烤师当着众人的面将烤羊划成细条,顿时羊肉的香味弥漫四周。
我喜欢在露天的小院里吃烤羊,大家围成一圈,都是一手拿小刀一手拿夹子,割一小块肉送到嘴里,吃相不需要斯文。有的人喜欢蘸点大葱呀酱呀这样的佐料,我更喜欢不蘸佐料,满嘴的羊肉本香,总能吃得很饱。
有一次,遇到一位游客,一看就是游遍祖国大好河山的主。他说,各地对羊肉的喜好差别很大。就内蒙古而言,在鄂尔多斯的跑坡羊山很受青睐,来了客人炖个山羊肉就是好招待。但到了呼和浩特往北些的四子王旗,人们是不爱吃山羊肉的,那里的焖羊肉是用绵羊肉做的。关于羊肉有一点是统一的,涮羊肉一定要用嫩嫩的绵羊肉,北方南方都一样。他还说,南方人吃红烧羊肉,肉很瘦还带皮。带皮?咱们可舍不得,杀羊一定要去皮。皮子可以做皮衣,怎么能吃掉呢?
其实,在尔圪壕嘎查不仅能吃到烤羊,还能吃到很多地道的农家饭菜。因为厨师是当地老乡,做出的饭菜总有一种家的味道。
吃了几年这块土地上的饭,喝了几年这块土地上的水,恍惚间觉得自己成为了这块土地上的乡民。看得到大家心底蕴着的厚道,看得到返乡创业青年的热情,看得到支书带领着党员的忙碌,看得到包村干部带来的新思想。感受得到这块土地抓住乡村振兴的机遇一天天变化着,感受得到这块土地上人们的幸福一天天增长着。
我到过很多村庄,它们看起来很相似,但来到尔圪壕细细感受过后,发现它与其他村庄真的不一样。
原标题:《我的原创
相似的村庄,不一样的尔圪壕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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